十几年前的上海APEC,火了唐装;几周前的北京APEC,火了新中装。被讨论的不仅仅是衣服本身,还是一种文化的选择和传承。
从最初被认为是奇装异服,到现在升级为国学班的正常行头,在十几年中,汉服的发展,不可谓不迅速。以复兴的名义,汉服逐渐离开小众群落,向更广阔的大众群体铺展开来。这是一代人寻求文化认同的过程,也是一种建立文化自信的尝试。
在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楼宇烈眼中,汉服是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化的,但有几个元素不能变。“一个是中国人崇尚自然,所以从来不垫肩,都是溜肩的;第二个,不会在服装上开个窟窿眼系扣,这就漏气了,总是钉扣;第三个,汉服背后的裁剪,是拼的,不是整片的,前后相对应,体现阴阳相合的理念。这几个元素只要保持住,就是传统。”
一名电力工人发起的运动
十几年前,也就是2003年的11月22日,一个叫王乐天的电力工人,穿着自己剪裁制作的汉服,出现在郑州的闹市街头。顶着一头现代短发,却身着古朴的宽袖长袍,这引起了人民群众的热烈围观。有人好奇、有人讥讽、有人疑惑,更有人因为其衣酷似和服而谩骂。
王乐天被后来的汉服运动者称为汉服第一人,当时的报道里写道:“绝迹三百多年的汉族服装,重现神州街头。”
当时,2001年APEC唐装的热闹劲儿还没过去,逢年过节,唐装是中式服装的主流,但唐装被认为是西式剪裁的满族元素衣服,很多人并不认可用它来代表中国的传统服饰。也由此,网上掀起了热火朝天的讨论,大家纠结的核心问题是:“汉族的民族服饰是什么?”
于是有那么一小部分人,经过无数次的争吵和辩论,达成了关于“汉服”概念的共识:“汉”是汉族的汉,汉服即汉民族的传统服饰。不过,当时的讨论更多是纸上谈兵,直到王乐天上街,汉服才在现实生活中正式上线了。
与传统文化中的文学、中医、戏剧、建筑等等都不同,汉服作为近年兴起的传统文化,看似高大上,其实出身很平民。它的发源地是网络—论坛、贴吧和QQ群。在微博账号“汉服资讯”所发起的汉服调查中,接近七成的“同袍”主要通过网络接触到汉服。
汉服运动最初带有网络亚文化的特点,小众而新潮,有人甚至将它称作一群小孩的“过家家”,时至今日,穿汉服的主力军依然是一群热血的年轻人。
根据“汉服资讯”的统计,汉服“同袍”的平均年龄为21.1岁。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占到了整个汉服“同袍”总数的43.02%,25岁以内的,占到了总数的84.08%,36岁以上的人只占总人数的2.26%。
“汉服运动是由大学生在学校里组织汉服秀展开的。”济宁市文物局副局长、多次组织祭孔大典的杨义堂认为,“大学生在推动和回归传统文化方面总是先知先觉的。”
这是一场自发的民间运动,没有官方参与,普通人在业余时间通过翻阅资料,摸索着建立起汉服的理论体系,确定汉服的标准和形制。
汉服吧前吧主月曜辛在《汉服》一文里回忆说,当时各种资料都非常难找。“一个朋友跑遍大半个洛阳,也只在旧书店的角落里找到一本沈从文的《中国服饰史》。”
最初,穿汉服上街被看作标新立异的行为艺术,很多民众并不理解。“你们几点表演啊?拍戏的吧?少数民族吧?韩国人吧?你们是日本人吧,脑残吧?穿和服干吗?”济南汉服同袍群的管理员总结了这些年来令人哭笑不得的质疑。
最激烈的冲突爆发于2010年的重阳节。当时一位姑娘穿着汉服前往成都春熙路德克士就餐,却被反日队伍误认为是穿和服。他们强迫她脱掉外套和裙子,并当众烧毁。这位姑娘当时身上只剩下一件T恤衫,一个好心人把买给女朋友的裤子送给她,她才得以离开。
对于汉服运动起初的小打小闹,官方一开始更是不认可。“以前在济南府学文庙,这个祭拜孔子的地儿,却不允许着汉服入内,说奇装异服不能进入省级文化保护单位……”济南汉服爱好者苍半夏说,“说‘要拍照得租我们这儿的汉服,你们自带的不行’,但是他们提供的衣服多是影楼的古装,并不是汉服。”
杨义堂也说,2006年、2007年在曲阜孔庙举办祭孔大典时,他本来想提倡汉服,但是上级都觉得穿汉服不是很好,“他们不能接受,觉得不够严肃,选择穿唐装。”杨义堂说。
汉服运动从发生之日起,就和其他传统文化的传播走着不同的路。这是一场自下而上的运动,带着一股专属于年轻人的冲劲儿和草根味儿。汉服吧第一任吧主溪山琴况将汉服运动视为“民间力量的生长,民间智慧的觉醒”。
所有汉服都是当代的
在百度汉服吧的一个帖子里,有网友贴出一张汉服图片,问:“这个汉服是什么时期的?”吧主回道:“所有汉服都是当代的。”
对于不了解汉服的人来说,汉服大约等于古代的衣服。济南汉服群的管理员花落说,很多人对汉服感兴趣,是觉得能正大光明地穿“古装”。“所以一部人进群一段时间发现我们穿的不是古装,没古装飘逸,没古装仙儿,就会退群。”
事实上,在汉服运动者的定义里,汉服与古装相距甚远。汉服是复兴而不是复古,几乎每个被采访者,都会特别强调这一点。汉服的形制遵循古代,但是你并不能从古代找到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。
来自广州的汉服网友乌鸦说,汉服当初的定义是汉人自愿穿着的情况下,持续了两朝或以上的、并且衣服上不存在让人对汉服认知有混淆的款式。“我们所说的汉服并不是把古代衣服穿上身,而是需要精简、提炼出什么叫做‘汉’,建立起承接过去又属于现代的汉服体系。”乌鸦说。
所以,汉服并不是针对某一朝的复古运动,这与学界的观点也是相符合的。“我们要避免把某一种形制,一对一机械地当做我们的传统文化,传统文化很宽泛,是动态的,是一个历史发展过程。”对服饰文化颇有研究的山东大学学报退休编辑苑涛说。
但是如此宽泛的朝代限定,使汉服的形制产生了很多争议。乌鸦说,汉服内部最大的争论是在汉服的表现,即复兴的度的问题上。“有些人认为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,所以复兴汉服就是穿上明朝的衣服,有些人认为每个朝代各有特色,不应该往某个朝代偏移,有些认为应该从最根本开始提炼,发扬汉人的元素,某些款式哪怕古代汉人穿过的,都不叫汉服。”
在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楼宇烈眼中,汉服是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化的,它的范围更广。“从服饰的角度来讲,有几个元素不能变。一个是中国人崇尚自然,所以从来不垫肩,都是溜肩的;第二个,我们不会在服装上开个窟窿眼系扣,这就漏气了,我们总是钉扣;第三个,我们背后的裁剪,是拼的,不是整片的,前后相对应,体现阴阳相合的理念。这几个元素,不管是汉代的形式,还是唐代的形式,还是明清的形式,都保留着。汉服只要保持住,就是传统。”
虽然楼宇烈教授并未参与汉服运动,但是这反映出,对于汉族服饰的复兴,不论是学界还是平民,都赞成取其传统部分,同时加以创新。只是何为传统,还有许多值得讨论的地方。
正因为是复兴而不是复古,汉服运动者对于汉族传统元素的服装也很有认同感。最近北京APEC推出新中装后,在汉服同袍内部,好评较多。“APEC的中装美美的,意义非凡。”济南汉服群的管理员说,“这是中国作为多民族国家的一次形象展示,要做到不偏不倚,采用汉族传统服饰对襟、褙子的元素,也有近代盘扣的体现,女装也融合了传统服饰元素,采用更经典的宋锦,与时代共同进步、融合、改进,简直不能更好了。”
汉服配皮鞋,这样就很好
媒体的报道多使用汉服爱好者一词,但是汉服运动者从不主动认领这个词。“汉服爱好者这个词其实挺没礼貌的。”乌鸦说。
“因为对于我们来说,这是作为汉族对于自己形象的一次再选择,也就是只要你是汉族,你可以选择什么代表自己的形象,并不是爱好。同样,汉服粉之类的称呼也很讨厌,我们是普通的汉人啊,只不过我们选择了这件衣服罢了。”
如果你不了解汉服,在浏览汉服相关论坛时,你会发现这样一个奇怪的现象:有人一身古装,从发饰到鞋子,无一不古,但是被汉服同袍们一顿猛批;有人戴着眼镜,穿着皮鞋,穿汉服,却被许多人点赞。
归根结底只是一件衣服,既可蔽体又很美观,如果刻意配上精美的发饰、考究的古鞋,只会增加造作之感。
乌鸦说自己选择汉服,并非单纯地为了祖先而穿,也不是出于所谓的极端民族情绪。“人需要找一种形象代表自己,这就是个重新选择与认知的机会。我一看到汉服这个概念及拿出来的衣服后就觉得,我要选择这种衣服作为自己的文化代表而不选别的,就是这样简单。”
汉服运动者大多有一股执拗劲儿,他们严肃且认真,把汉服当做一个信仰。很多时候,从他们身上能感受到一股狂热。
这股狂热,不是对于衣服的痴迷,而是对于民族文化认同的追求,以及对于文化复兴的期望。“汉服回归是寻求文化自信,体现中华文化的洋洋大观和气派。”杨义堂说。
确实,服饰代表着一种文化认同,“服饰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是相通的。服饰是文化的表征和外在形态,反映人们的生活价值与生活观念。”苑涛说。而这种认同首先表现在礼仪上。“中国古代对于礼仪的表现,很多时候表现在服饰上。像《礼记》里的丧服制,对于丧服的规格和制度有非常严格的规定,不同的形式代表着亲属远近,反映人际之间的等级制度。”苑涛说。
“从衣衫上能够看出礼仪。”杨义堂也这么认为,“俗话说‘待人接物吃饭穿衣’,服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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